贝拉把袜子捡起来，冲着阳光晃了晃。
这天的阳光白得刺眼，投在地上像宇宙间吐出星球尘埃的白洞。透过阳光，可以看见袜子底部一小团暗色的物体。贝拉喜出望外，连忙把手伸进了袜子里。左掏掏，右掏掏，最后，只掏出了一团绕在手指上的袜子线。贝拉歪着头，上上下下打量了线团一番。浅灰色的棉线上还隐隐透着洗衣粉的花香味，再看看袜子脚趾部分开的小孔，简直像是——贝拉把袜子穿漏了，而不是圣诞老人趁她睡觉时悄悄放进袜子里的小礼物。
贝拉噗通一声坐回了床上。她紧紧抿着嘴唇，眼中的泪水跟着地上的“白洞”一同晃动着。
贝拉坚持相信，世上是有圣诞老人的。她一直尽其所能地做一个好孩子，靠着一点羸弱的希望度过整个漫长的冬天。但是，每一年、每一年，她的袜子还是悄无声息地挂在那里，屋子里冷的要命，全无圣诞老人来过的气息。
“捣蛋鬼”萨姆总是朝她扮鬼脸，向她炫耀说：“喂，圣诞老人今天给我放了一袜子缀满杏仁和葡萄干的巧克力！那种好东西，你都没见过吧！”嘻嘻哈哈地伸头过来嘲笑她一下，然后又一蹦一跳地向别人炫耀他的圣诞礼物了。
为什么，凭什么？
贝拉撕着嘴上的死皮低声喃喃道。
但是不管怎样，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。
贝拉从床上爬起来，使劲拍拍自己的脸。她把铺在床上的破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，裹了一层又一层，将自己装备得圆乎乎的。贝拉抻抻胳膊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吭哧吭哧的笨狗熊。贝拉想着熊瞎子掰苞米的故事，不由得笑出了声。
贝拉推开门，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带着冰碴的空气。她一手捂着嘴咳嗽，一手捞起一把雪洗脸。雪把脸蛋搓得白里透红，湿漉漉的浅金色鬈发柔顺地贴在耳侧，看起来如同落魄的公主。
“欸？”贝拉的手停在了半空。刚刚，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？她蹲下来在雪堆里摸索着，努力回忆指尖冰凉温润的触感。
——“那是圣诞老人送给我的礼物。”她愚顽的小脑瓜认准了这一点。
贝拉在雪里扒拉的手指渐渐曲伸不开了。
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，贝拉“蹭”地站起了身，对着雪堆说：“等我回来。”
等我回来。
她冲着雪堆庄重地点点头，然后一转身，跑进了茫茫的雪地里。
贝拉的工作是扫院子。
她挥舞着大扫帚，雪片在风中飞扬，染白了她的头发、睫毛......
“咳咳......”贝拉艰难地喘着气，拄着扫帚停在一边。“一定是早上那口冰碴子。对，一定是。”她安慰自己，尽管她现在哪儿都疼。
院子里的圣诞树上插了一根根蜡烛，形成美妙的对称。最上方挂着一颗金色的星星，但比起贝拉的金发还是略有暗淡。真好看啊。贝拉望着圣诞树想，如果我有一棵圣诞树， 我也要往上挂“缀满杏仁和葡萄干的巧克力”。这样想着，眼前还没有装扮好的圣诞树突然就挂满了巧克力，在雪光中摇曳碰撞，叮当作响。贝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，天蓝的瞳仁中倒映出圣诞树的倒影。不由得向前，向巧克力，向孩子们口口相传的美味伸出手去——
院主跳着脚骂她，拎起地下一桶脏水劈头盖脸地泼了她一身。她呵着气，又抡起了扫帚。她感到脚趾都在颤抖，冰冷的雪踩在脚下像是棉花糖的尖叫。平日沉重的扫帚忽而像轻飘飘的花纸，忽而又沉如千斤重槌。
谁管他们说什么，谁管他们说什么。
于是贝拉一路轻飘飘地回家去了。我好像要飞了似的，这一定是圣诞老人礼物的功劳。贝拉美滋滋地想。
等我回来，等我回来。贝拉默念，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浮现出梦幻的微笑。温暖的橙黄色路灯亮起来，在小巷里打出了朦胧的光影，贝拉就是不断被拉长、剪短的黑粒。她轻飘飘地踏在雪地上，如同在棉花上蹁跹的舞者，比翅尖点水的飞燕还轻盈，比轻舞飘扬的蝴蝶还优雅。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，贝拉伸手去接，眼中，闪动着点点碎光。
贝拉笑着。
她回到了家门口，把手伸进雪堆里。雪堆似乎是暖的，静静地温暖着她红肿的小手。
贝拉突然喘了口气。她把手伸出来的同时，带出了一串塑料跳棋。
跳棋被冻得冰冰凉，贝拉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，把它们一个连一个，套在大拇指上，看起来好像小小的圣诞树。
真好看。贝拉微笑着，路灯昏黄的光暖洋洋地笼罩在她身上。小小的圣诞树存在于指尖，像是温暖的尸体。
怎么样？怎么样？墨发赤瞳的少女，以灰色隐匿身形。插在兜里的手指烦躁地搅动，尖头的长靴敲打地面，滴滴答答。手表在袖子下闪着红光，时刻提醒着——红，我亲爱的。你还有事没办呢。
“啊，烦死了！”红一拳砸在了手表上，震得小臂和拳头隐隐发麻，被打的胳膊却没什么痛感。这不是她第一次出任务，但遇上了个小麻烦也够烦。贝拉，几小时前就该死的。既然她迟迟不去死，那么就要采用点强制手段送她去死。红展开手掌，长刀缓缓于火星中现形。她把长刀背在身后，深吸一口气。
“加油。就像在训练时那样，一刀下去，截断灵魂与躯壳的联系。你可以的。”红暗暗地为自己打气。“明天，她就会猝死在雪地里，但这是为了完成任务，你并不是罪人。”不是......吗？红低下头。那么你眼中染上的红色，是用怎样明亮的颜料晕染而成？
手表闪着红光。
管它的。你以前都这个样子。已经下了地狱，还有什么惩罚可以使你惧怕？红走过去，靴子停在贝拉的面前。
“该下地狱了，穷鬼。”
贝拉抬起头，笑容正灿烂。
“姐姐，你看，圣诞树。”
确实啊。在那明亮的笑脸里，红看见了明亮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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